初恋

安全学院  闫旭东

“快点儿，电影要开始啦！”  

她今天画了一些淡妆，一身没膝的白色羽绒服，一条略偏黑色的紧身牛仔裤，淡黄色的长马尾被一个简单的黑色皮绳系起来，就好像春节时门前灯笼下的流苏一样。浅粉色的大耳套在寒冷的风中保护着她小巧的耳朵。两只修长白皙的手死死的抓住他的胳膊，整个人背对着前方费力的向后倾斜，就像在拉一头倔强的牛，只可惜，牛的力气有点大......

他们是一个月前相恋的，谁也没有主动地去告白，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发生的，就像同时将两个杯子里的水倒进一个杯子里那样，两股水流慢慢地融合在一起，你无法看到他们是如何相互发生作用的，但最后，两个杯子中的水，确实都同在一个杯子里了。

他今天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或者更确切地说，他是故意装出这副样子的，一件黑色的运动外套，一条宽松的卡其色裤子，还有一双跟这懒散的脚相称得不能再相称的球鞋。他喜欢她这种努力中带着埋怨的表情，就好像一个刚学会走路小孩子在摔倒时下嘴唇向上绷紧，努力憋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一样。

忽然，他一松劲，她因为惯性向后倒去，他猛地向前移动几步，敏捷得像只兔子，拉住她的手向他拽去，让她转身，然后把自己的胳膊搂在她的肩膀上，毫不理会她的白眼，只是露出自己两排白色大理石般的牙齿表示自己的歉意。

“着什么急啊！这不是还有十分钟吗？”

“妈妈，你跟爸爸什么时候认识的呀？”

女儿坐在沙发上，说是坐，其实是把自己的整个上半身放在沙发上，只有头和那湿漉漉的头发稍微能够碰到靠枕上，两条被裹在睡裤里的小短腿连带着两只小脚丫悬在半空中不停地晃来晃去，好像一秒不动，它们就会很难受似的。

看着女儿两个小水球一般的眼睛和那直冲她来的好奇的目光，她笑了。孩子的情感是无法被掩藏起来的，他们的开心、好奇、生气还有委屈，都会从他们的眼睛里完整的流露出来，没有任何缺损与掩饰，从看到女儿的第一眼开始，她就一直惊讶于这双眼睛的美丽，甚至还有些嫉妒。

吹风机的声音丝毫没有影响到孩子的好奇心，她一边温柔地用左手拨弄着女儿的头发，一边用右手拿着吹风机将它烘干，那娴熟的手法就跟晚上路边烤串的师傅一样，一手抓住不多也不少，恰到好处的头发，将他们在暖风中不断地翻滚，分散，以便最大程度地散发出那薄荷味的发香。屋子里的暖气使她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她把双腿偏在一边放在沙发上，头轻轻地斜靠在最上边的枕头上，温柔地望着女儿。

“大学呀。”

她生气了，生气的原因只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但在这之前的每一个时刻所发生的事情都有可能是她生气的原因的一部分。当两个人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久了以后，都会从对方身上发现自己以前从未发现过的地方，遗憾的是，这些地方大多数都是一些不完美。

他在逃避，而且他早已预料到了这种事情的发生，表面上的他很随意，其实是在掩饰自己内心的脆弱与紧张。当他发现自己与她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近时，他曾试图去远离她，因为在他从小形成的观念里，爱情总是危险的，而且是严禁触碰的那一种，他缺乏为了爱情与浪漫而去反抗权威的勇气，即使现在是在大学，即使父母大大地减少了对他的约束，但在他的心里，依然存在着一种对爱情所带来的责任的恐惧。可是，每当他看到她的眼睛的时候，心中忽然涌出的那种温暖和幸福的感觉总是能压倒一切顾虑，他一直认为，她是那种不可触碰的天使。

但她不一样，她是一个天生的浪漫主义者，她相信爱情，可爱、活泼、富有活力。她喜欢他的善良和那些蕴含心意的礼物，还有他在向她道歉时那种严肃认真的表情，就好像一名警官在审讯一名罪犯，而她反而成了犯了过错的犯人。但有时候她又很讨厌他，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忽然间失去所有表情，只剩下一个冷漠的眼神（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的），刚开始她以为是自己话太多惹得他生气了，她就努力地克制自己，可时间渐渐长了以后，她发现无论自己做出什么样的努力，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还是会出现在她的眼睛里，次数不多，但每次都像把她的心从温暖的火炉旁扔到白色的雪地里一样，痛苦无比，她再也受不了他了。

“爸爸，这是什么花啊？”

小女孩一边背着自己的米老鼠书包骑在他的脖子上，一边用自己肉肉的小食指指着花店里那些粉红色的花朵，疑惑地问着他。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然后把自己的手轻轻地放在小女孩的腿上，以防她掉下去。今天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但就像突然来临的风暴，他的心中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

他本来是来接小女孩放学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幼儿园坐落在街道的最里面，四周的围墙均以粉黄白三种颜色的混合为底色，就像一个展览版，呈现着各种各样的涂鸦与创意，而且在每一面墙上，总会有一幅作品，让大师都自叹不如。院子虽然不大，但很整洁，一棵必须得两人合抱才能抱得住的老槐树站在院子里的一角，而它的树枝与叶子却几乎覆盖了整个院子的上空，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他来的次数不多，但每一次都惊讶于它的美丽。院子里的设施很齐全：滑梯，蹦床，高度只到他膝盖处的小球框，还有沙地上胡乱摆着的各种玩具铲与玩具桶。从那里你就可以想象出当上课铃打响时，一个正在搭建堡垒的小男孩拿着小铲子和小桶沮丧，手足无措的样子，犹豫几秒之后赶紧把手上的工具扔掉，两只手胡乱地互拍，用手臂抹了抹嘴，然后飞快地跑向教室的狼狈模样

铃声响了，他的思绪忽然被打断拉了回来。安静的院子里在一瞬间充满了孩子们的欢笑声、告别声还有老师的叮嘱声。他在一个个快速移动的小脑袋里寻找小女孩的两条小马尾。当他发现目标以后，大声地叫了小女孩的名字，两条光滑的小马尾活泼地向后摆去，他忽然呆住了，那双眼睛，跟她的一模一样。

他仰起头，发现那双眼睛现在正在望着自己，像探照灯一样不断地探索自己的心底。

“粉玫瑰。”

他给她写了一封信。

“我很抱歉，自己欺骗了你，我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得自信与随意，事实上，我很恐惧，我害怕当自己的脆弱被你发现以后，就会失去你对我的注意，可我发现，当我把自己伪装起来的时候，就是在自己把自己推离你。我一直想用一种被认可的方式让你喜欢上我，却从来没有想过让你了解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当然，这确实有很大的风险，因为很可能在知道我的这些缺点以后，我会失去你对我的好感，但我并不会逃避，因为这是唯一能让我们继续互相陪伴下去的方法。所以，在这里，我想说，我是一个不完美的人，我很容易悲观，我心中的恶魔一直在告诉我自己不值得拥有这份感情，劝我早早放弃，但你的爱情又让我的心中诞生了天使，它告诉我要去努力培养与争取。虽然大多数时候一直都是恶魔在控制我的身体，但这一次，天使胜利了。

你是一个很乐观的人，困苦是你的翅膀，而我不一样，困苦总是让我消沉，我很感谢你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一直帮助我承担我的存在，而现在，我专注于你的存在，就像专注于我们的开始，我希望你能感受到这一点。

我想和你重新开始。”

“妈妈，爸爸为什么要送你粉玫瑰呀？”

“因为它的花语是初恋呀。”